您当前的位置: 首页 >> 宏观 >> 正文

曹姗姗 张秋升:明代中后期的政治与私修史书

时间:2023-04-27 21:16 来源:古籍

编者按:明代史书撰写一直与政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明前期,国家实行高压政策,禁止私修史书,官修史书也需要皇帝过目,私修史书处于低潮期。明中后期,尤其是嘉靖年间整理《实录》之后,官修《实录》大多流落民间,加之政治环境宽松,社会危机加深,士人纷纷撰史来发表政治抱负,总结列圣经验,以为经世之用。作者通过梳理历朝史书撰写与政治的关系,进而描绘了整个明代私修史书的发展历程,认为明 代私修史书受政治影响非常大,既有正面影响,也有反面影响,应对其进行具体分析。

摘要: 明代中后期政治弊端日益显露,官修史书衰落,私修史书自觉承担起史学资治的责任,逐渐兴盛起来。面对政治压力,私修史书谨小慎言,却又希望反抗权势。史权与君权的矛盾随着社会危机的加深而加深,重大历史事件的发生也刺激私修史书的发展。总之,明中后期的政治因素对私修史书产生正反两方面的影响。


(相关资料图)

中国古代社会,私修史书发展受政治因素的影响是巨大的。政治清明、社会安定时,私修史书往往与官修史书并肩发展,二者并无明显的区别和矛盾。但当统治混乱、社会危机爆发时,官修史书仍极力维护旧的统治思想,对民众灌输服从的思想意识。私修史书或迫于政治压力,随声附和,或大胆反抗,寻找他途医治弊病,官、私修史书便产生了分歧。明代中后期的社会政治危机还没有全面爆发,但党争之祸、边境危机已逐渐显露,官方组织的修正史活动中途废止,私修史书便在此情形下悄然兴盛。

政治因素与史书撰修影响溯源

中国古代皇帝利用其权威干预私修史书写作的例子不在少数。汉武帝听闻司马迁写《太史公书》,命其将孝、景及自己的本纪拿来过目,大怒,“削而投之,于今(三国晋时)此两纪有录无书”。东汉末年,王允曾劝汉献帝诛杀蔡邕,目的是“不使谤书流天下”。北魏时崔浩写《国史》,尽述北魏拓跋氏的历史,得罪了鲜卑贵族,被指控有意暴扬国恶,太武帝“诏诛清河崔氏与浩同宗者无远近,及浩姻家范阳卢氏、太原郭氏、河东柳氏,并夷其族,余皆止诛其身”。隋文帝即位之初就下令“人间集国史,臧否人物者,皆令禁绝”。因此,私修史书在隋代是遭到排斥的,官方成为修史的主力。唐太宗贞观年间,史馆修史制度确立并逐渐完善,一时间官修史书的势头大大盖过私修史书。两宋之际私修史书再次发展,出现了一批质量上乘的私修史书,如欧阳修《新五代史》、李焘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、袁枢《通鉴纪事本末》等。这一时期的私修史书呈现出与官修史书通力合作的现象,《资治通鉴》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作。该书在修撰过程中既充分利用了官方在搜集史料方面的便利条件,又充分发挥了司马光个人的组织、编纂等才能。

但是,到了明代,史学再次深深打上政治的烙印。明初官修《元史》与以往所修各部正史不同,它的纪、传均没有论赞,这是遵照朱元璋“准《春秋》及钦奉圣旨示意”而刻意为之的。明初通过科举制的八股取士等手段实现了思想文化的专制,洪武、永乐两朝频发“文字狱”,商传曾言:“明初文禁甚严,诸臣只言片纸即可获杀身之罪,所谓文字之祸,避之不及,私家著述,寥然可寻。”弘治、正德时期政治对史学的控制和利用有所放松,私修史书受打压的状况有所改变,出现了如刘节《春秋列传》、邵宝《春秋名臣传》、尹直《名相传》等私修人物传记。而明代私修史书的兴盛则出现在嘉靖、万历时期。

明代中后期的政治状况

明代中后期嘉靖帝即位之初因“大礼仪之争”而倦怠朝政,崇奉道教。穆宗、神宗初年朝政有所振作,但随着张居正改革被破坏、万历朝立太子一事的连续冲击,万历皇帝也逐渐端坐于深宫之中,不理朝政。

嘉靖初期,朝廷上下围绕着嘉靖帝生父的封号问题争论不休。嘉靖帝以藩王之子的身份即皇帝位,首辅杨廷和、阁臣乔宇、汪俊等认为嘉靖帝应尊孝宗为皇考,亲生父亲为皇叔考。中下级官员张璁、桂萼等认为应尊奉“孝道”,继统不继嗣,应尊兴献王为帝。这场辩论持续了将近4年,最终以杨廷和被罢官,张璁任内阁首辅为结局。但这一事件的余波远不止如此,它加剧了内阁倾轧的程度。嘉靖至万历时期,内阁首辅的更替无一不是通过政治斗争完成的。“大礼仪”之争成就了一批趋炎附势之徒,朝堂上的良臣正直之士被排挤,内阁首辅权力的更迭过程中,依次有毛纪、费宏、杨一清、张璁、方献夫、李时、夏言、翟銮、严嵩、徐阶、高拱登上首辅之位,其中夏言和严嵩的斗争中,以夏言的斩首告终。嘉靖帝议礼之后,崇奉道教,希冀长生,曾封道士邵元节为礼部尚书,为奉道耗费大量财物。海瑞曾经上疏劝谏,被逮入狱论死,幸得徐阶力救。孟森评嘉靖一朝“奉道之祸毒正人,则远过于议礼”。

万历朝张居正在政治、经济、军事等方面都作出了卓有成效的改革,使明代的政局一度好转。但在张居正死后不到1年,在万历皇帝态度的影响下,朝堂之上引发了一场对张居正的清算活动,甚至有人说他有谋反之心,戚继光的精锐部队就是他叛逆的后盾。当然,这样的言论没有得到普遍认同,但毋庸置疑,张居正的去世使他的改革措施基本遭到延止,成为明代中后期政治的重要转折点。至此之后,明代政府再也没有强大的力量和决心改革政治,明代政治的弊端日渐明显。万历朝还因立太子一事引发皇帝二十几年不郊、不庙、不朝、不见、不批、不讲,皇帝如此消极怠工,在以往任何朝代都是不曾见的。万历的“不作为”虽然没有使政治陷入瘫痪,一切事务各自按照已有的程序运行,但是明代政治自此以后也陷入停滞不前的状态,没有出现新的变革。

可知,明代中后期以后,由于皇帝与朝臣习惯性的不合作,明代朝臣之间的斗争、贪污腐化的现象没有得到有效的遏制,明代的政治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,危机在不知不觉中滋生出来。对此,明代的私修史书也有论述,薛应旂《宪章录》曾论明代中后期的吏治昏聩,官员借考核互相中伤的状况,“当时罢职官员,唯无赃犯重情其有可用者并听举用。自严氏用权,遂以考察中伤善类,倡为不许举之说。自是玉石不分,一犯宰臣之怒者,皆禁锢。”旧例,被罢职的官员,除了贪污受贿,或有重大失误者,是可以被重新启用的。但自严嵩掌权后,利用考察官员的权利,培植亲信,不依附者皆不被用。即使是涉及边境防卫之事也“多逐锥刀之利,民不聊生。欲稍为振起彷徨四顾,并无可委之人”。

综上,明代中后期以后,朝政由宦官专权到权臣辈出,官员内部斗争不断,纲纪废弛,招权纳贿,每况愈下。嘉靖、万历朝重大的政治事件引发的朋党之争严重动摇了统治基础;军事上,“南倭北虏”问题日渐突出,对明政府的安全造成威胁。社会危机日益暴露明显,而官修史书的迟滞不能满足社会以史求鉴和流传史实的需求,于是一批有责任感的士人,面对内外交困的政治局势,忧心忡忡,希冀通过自己的著作,反思过往,提出关于社会发展的不同构想。而众多著作中,史书成为最能直接、清晰表达观点的载体。

明代中后期的政治与私修史书的互动

明代中后期政治的变动引起了史学的变化,因此嘉靖、万历时期私修史学的发展随着政治的变化呈现出阶段性特征。

嘉靖一朝,北有鞑靼,东南有倭寇骚乱,俺答汗还曾紧逼京师,民族危机与宋代面临着相似的状况,刺激私修史书对宋代的了解,对民族问题较为敏感,排元情绪高涨,所以这一时期私修史书中的正统观念以讨论夷夏之别为主。加之嘉靖二十一年官方刊行了包括辽、金、元三史在内的前代正史,共二十一史。这也就承认了辽、金等少数民族政权的正统地位。但私修史书出于民族情感,坚持以宋为正统,于是引发了这一时期的改编《宋史》之风。王洙《宋史质》、王宗沐《宋元资治通鉴》、薛应旂《宋元资治通鉴》等,都宣扬宋代的正统地位,贬低少数民族政权,王洙甚至删去元朝年号,否认客观历史。

隆庆至万历中期出现私修明史的热潮。嘉靖末年,财政危机、边境危机、君臣不睦、官员内争等现象层出不穷,迫使私修史书将目光放在现实问题上。陈建《通纪》、郑晓《吾学编》、薛应旂《宪章录》、邓元锡《明书》、余继登《国朝典故纪闻》等都是这一时期的私修明史。这些史著大多直击明代的腐朽政治,希望借助于史书给社会改革以一剂良药。例如《通纪》中随处可见“世变江河,可胜慨叹”这样的感慨,对现实政治的不满溢于言表。书中还就具体问题提出了改革措施,例如主张废除军卫制、宗禄制等。此外,万历即位之初曾下诏赞扬建文朝的死节之臣,万历二十三年还恢复了建文年号。在官方政治态度转变的情形下,私修史书开始大量编纂建文史。朱睦楔《革除逸事》、汪宗伊《表忠录》、屠方叔《建文朝野汇编》、焦竑《逊国忠节录》等不断推出。综上,明代中后期出现了改编宋史、私修当代史、私修建文史籍等史学风气,这与社会危机的显现、官方政治态度的转变等息息相关。政治和现实危机的刺激,促使私修史书在不同阶段的编撰呈现不同的侧重点,史学与政治的互动可以提高史学的社会价值,但是,也免不了受到政治的束缚和干预。

政治威势之下私修史书的谨小慎言

明代中后期私修史书的作者有史官,比如作《圣驾南巡录》的陆深、作《读史漫录》的于慎行、作《国朝献徵录》的焦竑、作《皇明史概》的朱国祯等,也有其他官员,如曾任福建侯官县教谕的陈建、任刑部郎中的高岱、任浙江提学副史的薛应旂、任南京刑部尚书的王世贞等。明代中后期主要私修史书的作者除了少数如吴朴、郎瑛、邓元锡、沈德符等人无官无职,基本也是举人出身。可见,私修史书的作者直接受政治影响的占大多数,而布衣修史者,基本上是科举不如意,止于举人行列,一方面士大夫素有的“治国平天下”的责任感激励他们不断对政治做出思考;另一方面他们无缘仕途,却又想极力参与政治,修撰史书是最便捷、风险较小的方式。因此,无论是直接参与,还是间接参与政治的私修史书作者,他们的阅历和史著都受政治的影响颇大。

明代中后期因慑于政治淫威,远居清贫之地著书以避祸者不在少数。杨慎是正德六年的进士,嘉靖年间首辅杨廷和之子,官至翰林院修撰,曾参与编修《武宗实录》,因“大礼仪”之争受廷杖,谪戍云南,结束了本可平步青云的仕宦生涯。少年的杨慎聪颖过人,“十一岁能诗,十二拟作《古战场文》、《过秦论》,长老惊异”。“大礼仪”之争中,杨慎曾偕群臣齐跪于左顺门,力谏皇帝不要封兴献王为帝,帝怒,180多人受到杖责,杨慎还被廷杖了两次,最后被流放至云南,再也没能返回京都。杨慎因政治事件被流放,因此他在流放期间的著述,一方面是记述云南当地的风俗人情、山川地理、历史沿革等,如《滇载记》《云南山川》等;另一方面是笔记考订著作,如《丹铅余录》《古音丛目》等,基本不涉及政治观念和政治立场的表达。

薛应旂,嘉靖十四年进士,他于嘉靖二十四年时奉例考察南京五品以下官员,严嵩顺势对其进行拉拢,但薛应旂并未接受,结果被诬贬为建州通判。严嵩擅权国政长达14年之久,利用各种权谋利诱相继除去政敌夏言、仇鸾等,对弹劾他的官员肆意打击,甚至有致死者。薛应旂虽只是被贬官,却已对权臣掌握的明王朝已有心灰意冷之意。因此,严嵩倒台后,薛应旂虽然辗转升迁,但他仍请求致仕还乡,最后著述至终身。薛应旂曾作《宋元资治通鉴》,这部著作以“求道”为主,特详道学宗派,希望从思想上转变政治上的歪风邪气,反对空谈之风,认为“党锢兴而汉社屋,玄谈盛而晋室倾,清流浊而唐祚移,学禁作而宋舟覆。其初文雅雍容,议论标致,不过起于一二人之猎胜,而其究乃至于恶腾沸于寰中,干戈相寻于海内,而溃败不可收拾”。明代中后期第一部私修当代史一般认为是陈建的《皇明通纪》,其实,郑晓的《吾学编》始撰于嘉靖二十年,比《通纪》早,但他成书却晚于《通纪》,原因是郑晓慑于嘉靖三十五年的李默事件的影响。李默乃正德十六年进士,曾历吏部侍郎、吏部尚书,为人耿直。嘉靖年间严嵩柄政,李默不阿谀奉承,严嵩便借故将其夺职为民,后又被嘉靖帝启用。嘉靖三十五年,赵文华告讦李默策试选人时,有“汉武征四夷,而海内虚耗;唐宗攻淮蔡,而晚业不终”之语,有诽谤嘉靖之意,于是下令逮捕李默,最终死于狱中。郑晓因为这一事件,担心自己书中的内容或言语而得罪皇帝或权贵,就烧毁了书稿。直至嘉靖四十一年以后,严嵩倒台后,才在儿子们的鼓励下,完成了今本《吾学编》。

青年时代的郑晓是一位有胆识、有思想、关心士人。他是嘉靖二年的进士,也曾因为参加“大礼仪”之争“公抗章谏,且偕诸司跪左顺门,恸哭不已,上怒,下锦衣狱,杖阙下”。即便如此,他也没有放弃政治的批判。他在嘉靖十四年时曾作《书西墅卷后》说:“余耕海上,未尝不发愤太息,怪吏治日偷,民生日困,而举刺之风,裁日落暮也。”在这篇议论中,郑晓批评了明代中后期政治的五个弊端:军事日紧,分封太广,赏功太滥,士风邪横,党派之争。而且,郑晓在任文选郎中时“秉公持鉴,一切无所徇私枉”,期间还弹劾严嵩的亲信赵文华,反对严世藩为尚宝丞等,因此遭到严嵩痛恨,被贬为和州同知。但嘉靖三十五年的李默事件,让郑晓也开始忌惮严嵩的熏天权势,所以做出焚毁书稿的举动。《今言》是郑晓继《吾学编》之后的另一部著作,“其内容实际是明代洪武至嘉靖一百八十余年间的国政朝章、兵戎邦记等方面的真实记录,其中许多记载不但可补史之佚,亦可正史之谬误”。《今言》可以说是《吾学编》的补作,补充了《吾学编》中很多记事语言简略的地方。但《今言》基本是“反映作者的皇朝意识和正统思想”“有浓厚的天命观”。虽然也有反映痛恨奸佞之臣的言论,但并不多见。

明嘉靖四十四年序刊本

从今本《吾学编》和《今言》的思想上看,郑晓在嘉靖三十五年之后,基本上没有了之前的锐气,避实就虚,歌功颂德的地方较多。明人张铨曾评此书“惟时有避忌,方技、佞幸诸传废而不录,未免有挂漏之憾”。谈迁也评郑晓“号为博雅,有其学矣,惜非其才”等,都表达了对郑晓于嘉靖三十五年后所撰史著失之略、情未挚的遗憾。而郑晓的这一缺陷正是因为受到了政治权威的胁迫才产生的。除了迫于政治压力私修史书不敢太过直言批评时政外,还有些私修史书撰成之后也不敢立即刊刻。朱国祯在万历二十五年时曾入馆修正史,但入馆3日官修正史活动就戛然而止。此后,朱国祯便私修明史,但一直到天启四年才在即将卸任的首辅叶向高的鼓励之下,重写撰写《皇明史概》。此时,他已经完成了书稿的7/10。朱国祯期间中断《皇明史概》的撰写,源于万历二十九年“均田案”。万历中期“一条鞭法”的执行被土豪劣绅等曲解利用,老百姓的负担反而加重,朱国祯提出“均田便民”,结果被打,家中房屋被烧。此事件以后,朱国祯一方面仕途受影响,坎坷波折;另一方面他本人也不敢再妄议朝政。所以他私下写明史的活动一直是悄悄进行的,直至天启初年才重新开始写《皇明史概》。

综上,明代中后期私修史书在权贵和皇权的夹击下步履维艰。嘉靖一朝和万历末的政治形势,对私修史书的影响较为剧烈,这两个时间段内的私修史书不能完全发挥私修史书抒发己意的特点,或从侧面敲打政治弊端,或不敢使自己的史作公诸于世,或刻意避开敏感的政治话题,史学资治的功能未能得到明显的张扬。

君权对史权的干预

廷杖作为明代的法外刑,是皇权对臣属绝对权威的体现。明代中后期廷杖已被皇帝经常性地实施,“大礼仪”之争中被杖死者就有70多人。廷杖制磨灭了士人的自主意识,更加奴性化,“只是在方孝孺、谢缙和李贽等个别非主流和悲剧性人物身上,还能看到宋儒精神的回归弘扬及其对独裁专制淫威的努力抗争”。焦竑曾论史权之重:“史之职重矣!不得其人不可以语史,得其人不专其任不可以语史。故修史而不得其人如兵无将,何以禀令?得人而不专其任如将中制,何以成功?苏子谓:史之权于天、与君并,诚重之也!”即便如此,明代君主对臣属几乎奴性的对待方式,使士大夫们噤若寒蝉,史书作为史实流传后世、树德教化的重要载体,也使得君主权力对史书的内容、思想进行严格的控制,君权对史权的干预不断加强。

明代虽有史官,却不是专职,史官参与政治活动比前代频繁,史官不专职史事,对明代的官修史书事业有消极影响,“惟史官专司其职,故不敢渎其职,失其职,而其职者何?曰君举必书,此上古史官世守之法,失此便失其位,其族亦失其地位”。以往朝代的起居注皇帝是不允许观看的,也不许干涉史官的记录。明代,除了起居注不常设外,皇帝可以阅读《实录》,甚至干涉《实录》的书写。朱棣就曾下令3次修改《太祖实录》,明宪宗修《英宗实录》时称景泰帝为“郕王”。明代史职相对独立的传统被打破,古时因畏惧史官而不敢妄行的事,在明代几乎是没有的。如明成祖三修《太祖实录》,还处罚了方孝孺等人,目的是为了给自己的继位找到合法的理由,明世宗敕修《恭穆献皇帝实录》,为一个没有做过皇帝的人修《实录》,如此颠倒史实,只有在明朝才会出现。而后人之所以能够清晰地知道这些事实的真相,得益于私修史书的记载。专制皇权对史权的打压使得史权应有的功能未能完全发挥,史书应起到的作用也未能达到良好的效果。

综上,明代的史官虽都是进士出身,却不专司其职,除了官修史书受皇帝意志影响大外,私修史书也受官方统治思想的影响,敢越雷池者少,史书、史官在明代的地位没有以往朝代高,大大影响了史学功用的发挥。

政治事件对私修史书的刺激

明代中后期某一类型的私修史书在某一段时间内会集中出现,这与当时社会发生的政治事件相关。

“大礼仪”之争中“护礼派”和“议礼派”在论证的过程中无不引经据典,谈迁曾说:“永嘉(张璁)议礼,能以辩博济其说。即论星历,亦援据不穷。其见知于上,非偶然也。” “双方的争论变得更老练,更清晰,更复杂,官方文献中所记载的朝廷实际作法的历史成了注意的一个中心,这久而久之促成了研究历史先例(掌故)和研究本朝历史的普遍兴趣。” “大礼仪”之争围绕嘉靖帝亲生父亲的身份定位展开讨论,以此来确定嘉靖帝是“继统”还是“继嗣”,兴献王是该尊称为“帝”,还是以藩王身份入史。双方多数情况下多引宋英宗之事,宋英宗赵曙年幼时就被仁宗接入宫中抚养,继承皇位。他即位后也没有尊称自己的亲生父亲为皇考。由此杨廷和等人认为嘉靖帝应效仿宋英宗,但张璁等人认为宋英宗一直被养在宫中,预立为皇嗣,嘉靖帝则从小长于藩王府邸,直至武宗死后才被立为继承人,理应尊孝自己的亲生父亲。因为“大礼仪”之争,使学者较多地关注宋代历史,关注“正统论”。

“大礼仪”之争后,以张璁为首的议礼派取得了胜利。嘉靖帝如愿尊亲生父母为皇帝、皇后,为了维护这一成果,特下令修《明伦大典》,从制度上维护礼仪的权威,且专门整理历朝《实录》,为修《献皇帝实录》做准备。此次整理历朝《实录》,为《实录》外流提供了契机,为私修史书提供资料。万历朝张居正改革对史馆的一项重要措施是恢复起居注制,设立日讲起居注官,“令日讲官日轮一员,专记注起居,兼录圣谕、诏敕、册文等项及内阁题稿”,“经筵日讲,则讲官即记注起居,亦不必另用侍班”。起居注的恢复也为史书的撰写提供了可靠史料。再如前文提到的万历朝建文史籍的编纂,官方态度的转变是成书的重要契机。

除了政治事件的刺激外,朝臣利用史书作政治斗争篡改史事,也是激励私修史书追求真实历史的动力之一。张岱曾批评权臣利用修史的机会作政治斗争,“焦芳以佥壬秉轴,丘濬以奸险操觚,正德编年,杨廷和以掩非饰过……后至党附多人,以清流而操月旦;因使力翻三案,以阉竖而自擅纂修,黑白既淆,虎观、石渠尚难取信”。万历中后期,神宗缺少了类似于张居正这样亦师亦臣的约束,开始挥霍享乐,朝廷内部党争不断,边疆也频发战争,社会矛盾激化。朝廷的浑浑噩噩,有识之士希望通过史书唤醒社会的觉醒。瞿九思《万历武功录》表面上是宣扬神宗的武功,实则是为了反讽神宗的好大喜功。瞿九思在嘉靖年间曾因倭寇进犯而查军饷被匿事件,3个月白头,任广平知府期间一边赈灾,一边又镇压乡民的反抗,后被陷害入狱,被张居正启用。可知,瞿九思亲身经历了明中后期的各项危机,对政治的失望、反思促使他实事求是地写作史书,以希冀对现实有所警醒。

由于政治事件的影响,明人写当代史难免受当时社会氛围的影响,范守己《肃皇外史》在严嵩落败后不久撰写,因此书中对严嵩的评价和《实录》如出一辙,多呈现其负面形象,向燕南、余茜《明后严嵩时代的史学生态与史学文本中的严嵩》一文认为分析严嵩“既要意识到徐阶、王世贞等对严嵩负面形象建构的影响,也要意识到艾南英等竭力为严嵩开脱者与严嵩的乡谊关系”。再如之前提到的王洙《宋史质》受当时排元的政治背景,否定元代的存在,将史书的思想凌驾于史实之上,是不可取的撰史方式。

综上,政治因素对明代中后期私修史书有正反两方面的影响。私修史书者或慑于政治权威而谨小慎言,或者受到政治的刺激而积极作史,或把对政治的批判通过史书表达出来,或者迫于政治淫威随声附和。明代两次大的政变,靖难之役和夺门之变,官方为了掩饰真相刻意改修《实录》,增加了官修史书记载的失实,私修史书欲替代史官履行史书直书之责。各私修史书纷纷阐述史书对政局的看法,提出不同的史学思想,以应对不同的政局。政治史是中国古代史书的传统,政治对史书修撰的影响也不容小觑。总之,明代中后期的政治风云变幻,对私修史书的类型多样、风格各异、思想繁杂产生了重要的影响。

作者简介:曹姗姗,女,河南巩义人,2014级中国史学史专业博士研究生,从事史学史研究;张秋升,男,山东嘉祥人,教授,博士生导师,从事中国儒学史、中国史学史研究。

出处:文章原刊《南昌大学学报(人文社会科学版)》2016年第3期,第79-84页。

关键词: